孟子曰:
仁,人心也;義,人路也
舍其路而弗由,放其心而不知求,哀哉!
人有雞犬放,則知求之;有放心而不知求。
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”
譯文:
孟子說:“仁是人的心,義是人的路。放棄正路不去走,喪失了良心不去求,太可悲了!人丟了雞犬,都知道去找,良心丟了卻不知去找,治學問的道理沒有別的,就是把喪失了的良心找回來就行了。
讀孟子
閱讀《孟子》,首先要了解孟子其人以及他所處的時代特點。孟子,名軻,是戰(zhàn)國時期影響甚大的儒者。《孟子》一書雖然并非全由孟子所作,卻也能夠代表孟子本人的思想和風格。
孟子的生平事跡,見于《史記· 孟子荀卿列傳》。這篇列傳,包括十幾個人,始于孟子,終于墨子,是一篇戰(zhàn)國學者的合傳。重點是孟子和荀卿二人。司馬遷對孟子尤其尊重,開頭便說:“余讀孟子書,至梁惠王問‘何以利吾國’,未嘗不廢書而嘆也。曰:嗟乎,利誠亂之始也!夫子罕言利者,常防其原也。故曰:‘放于利而行,多怨。’自天子至于庶人,好利之弊,何以異哉!”在這篇包括十幾個人的列傳中,司馬遷獨對孟子如此贊嘆,可見他對孟子的重視,不同一般。
據(jù)這篇列傳,孟子的生平事跡大致是:孟子,魯國鄒(現(xiàn)在山東省鄒縣)人,為子思(孔子孫孔)的弟子(一說是再傳弟子)。他曾經(jīng)去游說齊宣王、梁惠王,都沒有成功。晚年回家和他的弟子萬章等著《孟子》七篇,記錄他的思想和政治言論。
不管孟子是受業(yè)于子思,還是受業(yè)于子思的門人,他都算是孔子學說的嫡傳,是繼孔子之后最大的儒學大師。朱熹《中庸章句序》稱孟子受學于子思,而子思受學于曾子。曾子是孔門之學的重要繼承者,《孟子》一書稱述曾子之處也較多,說孟子之學源于曾子,也未嘗不可。
孟子繼承了孔門這一派的學術(shù),到了戰(zhàn)國時期,就不太符合社會實際了。當時最合時宜的,是兵家、法家和縱橫家。孟子對這幾家是深惡痛絕的。盡管如此,孟子卻無法轉(zhuǎn)移當時的社會風氣。退而著書,實不得已。
《孟子》一書具有鮮明的政治傾向,基本上是繼承孔子的仁政思想。為行仁政,他首先提出了人性本善的主張。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說孟子“道性善,言必稱堯舜”。這話既包括了他的哲學思想,又包括了他的政治思想。孟子的哲學思想是他的政治思想的理論基礎(chǔ)。他講人性本善,是為他的仁政理論提供哲學上的依據(jù)。這是對孔子仁政學說的一個重大發(fā)展。
孟子講人性本善,是從“人皆有不忍人之心”說起的?!豆珜O丑上》說:“人皆有不忍人之心,先王有不忍人之心,斯有不忍人之政矣。以不忍人之心,行不忍人之政,治天下可運之掌上。……無惻隱之心,非人也;無羞惡之心,非人也;無辭讓之心,非人也;無是非之心,非人也。惻隱之心,仁之端也;羞惡之心,義之端也;辭讓之心,禮之端也;是非之心,智之端也。人之有是四端也,猶其有四體也。”這就是說,這種“不忍人之心”,每個人都有。既然人人都有,也就人人都可行“不忍人之政”。如此推論下去,自然可以得出人人都可以成為堯舜的結(jié)論?!陡孀酉隆肪驼f:“曹交問曰:‘人皆可以為堯舜,有諸?’孟子曰:‘然。’”既然“人皆可以為堯舜”,則當時的諸侯自然都可以成為“圣君”,都可以推行“仁政”了。
孟子“言必稱堯舜”者,是以堯舜時代的仁政為標準的。但堯舜時代的仁政究竟是什么樣子,孟子未必清楚,他只是虛構(gòu)自己的一套仁政理想,而且說得相當具體。例如《梁惠王上》講到“發(fā)政施仁”的時候,他說:“五畝之宅,樹之以桑,五十者可以衣帛矣;雞、豚、狗、彘之畜,無失其時,七十者可以食肉矣;百畝之田,勿奪其時,數(shù)口之家可以無饑矣;謹庠序之教,申之以孝悌之義,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。老者衣帛食肉,黎民不饑不寒,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”這是孟子所謂仁政理想的一個輪廓。
這一套理想雖多屬虛構(gòu)的,但也有一定的現(xiàn)實依據(jù)。當時的現(xiàn)實是:“庖有肥肉,廄有肥馬,民有饑色,野有餓殍……”面對這樣的現(xiàn)實社會,孟子才構(gòu)想出一套“不忍人”的仁政來。
孟子希望當時的統(tǒng)治者具有“不忍人”之心,能夠“憂民之憂”,“與民同樂”。這是春秋以來重民思想的繼續(xù)和發(fā)展。這樣的思想是從孔子那里承襲下來的。不過,到了孟子,更為強烈。《盡心下》甚至有這樣的話:“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。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,得乎天子為諸侯,得乎諸侯為大夫。諸侯危社稷,則變置。”認為民貴君輕,社稷也可變置。這是新的觀念,反映了戰(zhàn)國時期社會發(fā)生了新的變革,這比《左傳·昭公三十二年》史墨所謂“社稷無常奉,君臣無常位”又進一步。說“民為貴”,“君為輕”,這是前人所不曾說,后人也不敢說的。和同代各家相比,法家主張君權(quán)至上,縱橫家宣傳貴士,孟子的民貴君輕思想,在當時獨樹一幟。
《孟子》很有自己的特點。
1 善于論辯。前面說過,《孟子》并非全由孟子自著,而善于論辯,則全書皆然。當時公都子曾問孟子:“外人皆稱夫子好辯,敢問何也?”孟子回答說:“我豈好辯哉?不得已也。”(見《滕文公下》)“不得已”而“好辯”,也就形成了文章的特點?!陡孀由稀分q人性,《滕文公上》之駁許行,都可為例。其駁許行有云:“陳相見孟子,道許行之言曰:‘滕君則誠賢君也,雖然,未聞道也。賢者與民并耕而食,饔飧而治。今也滕有倉廩府庫,則是厲民而以自養(yǎng)也,惡得賢?’孟子曰:‘許子必種粟而后食乎? ’曰:‘然。’‘許子必織布而后衣乎?’曰:‘否,許子衣褐。’‘許子冠乎?’曰:‘冠。’曰:‘奚冠?’曰:‘冠素。’曰:‘自織之與?’曰:‘否,以粟易之。’曰:‘許子奚為不自織?’曰:‘害于耕。’曰:‘許子以釜甑爨、以鐵耕乎?’曰:‘然。’‘自為之與?’曰:‘否,以粟易之。’‘以粟易械器者,不為厲陶冶;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,豈為厲農(nóng)夫哉?且許子何不為陶冶,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?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?何許子之不憚煩?’曰:‘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。’‘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?’……”像這樣的一問一答,形式上仍是對話體,和《論語》的某些篇章有些相似;但這樣的對話,又和《論語》有所不同?!墩撜Z》的對話,多是侃侃而談,這里則是針鋒相對的論辯。這是《孟子》文風的一個新的特點。
2 極有氣勢。這也和時代有關(guān)。戰(zhàn)國之時,“邦無定交,士無定主”(顧炎武《日知錄·周末風俗》),一般游士,都肆無忌憚,說話比較隨便。雖在王公大人面前,也敢于掌而談。寫成文章,多有氣勢磅礴的特點。孟子雖非一般的游士,而周游列國,也不免要游說的。他在《盡心下》里就說過:“說大人,則藐之。勿視其巍巍然。……在彼者,皆我所不為也;在我者,皆古之制也,吾何畏彼哉!”
藐視王公大人,無所畏懼,也與孟子的個人修養(yǎng)有關(guān)。在《滕文公下》里,孟子談到“大丈夫”的人品時,還說過:“富貴不能淫,貧賤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。”有了這樣的修養(yǎng),也就無所畏懼。在《公孫丑上》里說:“我知言,我善養(yǎng)吾浩然之氣。”什么是浩然之氣?他解釋說:“其為氣也,至大至剛,以直養(yǎng)而無害,則塞于天地之間。其為氣也,配義與道,無是,餒也。”由此看來,《孟子》文章之有氣勢,同個人修養(yǎng)頗有關(guān)系。能夠無所畏懼,才敢放言無忌。形成文章,才沛然而不可御。當時的游士之辭,雖然都能放言無憚,而《孟子》之文,則又自有個人修養(yǎng)的特點。
3 富于形象。戰(zhàn)國文章具有富于形象的特征。章學誠《文史通義·易教下》曾說:“戰(zhàn)國之文,深于比興,即其深于取象者也。”但《孟子》之“深于取象”,又與各家之文不盡相同,其取譬設(shè)喻,多講世俗故事。《離婁下》之講“齊人有一妻一妾”,即是顯例。這樣的故事,也許得之民間,也許出于虛構(gòu),而孟子用來說明事理,不僅增強了理論的說服力,而且富有生活氣息。這樣的文章,既有時代特征,又有個性特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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